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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章 驚鴻一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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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先生離去之後,君瑤便闔上門。

夏日裏有些燠熱,樹影闌珊裏,清脆的鳥啼忽遠忽近。她站在窗前,靜思了片刻,便拿出筆墨寫信。

在河安城外遇到暗殺之後,她與李楓幾人失散,各自於不同的時間進入縣城,入住關家院子後,又十分小心謹慎,不曾洩露過身份與行蹤,連與趙無非發生沖突,似乎也是意外。

趙無非能找到此處,必然是在他們離開後派人跟蹤的緣故。而之後到來的知縣、縣丞與趙松文能找來,也說得通。可讓君瑤疑心的,是知縣等人竟知道隋程的身份。

這些人之中,誰才是那場暗殺的幕後之人?

她聽從明長昱吩咐,如此小心謹慎,為何還洩露了身份和行蹤?難道他們這一行人之中,有人對外洩露了消息?

不過片刻,她就將信寫好,收入信封將信交給一個侍從。

這侍從不是刑部的人,而是明長昱安排過來的,他有與明長昱聯系的途徑。

這一晚,君瑤睡得不甚安穩,次日起得晚了些。

河安的清晨清爽明媚,遠處山水似墨,近處街巷縱橫,院前花紅階綠,白墻黛瓦。關先生正一手執書,一手撿著地上的落蕊,口中時不時低吟幾句詩詞。

見君瑤出了門,關先生便問好,又道:“縣衙的人在外候了多時了。”

君瑤楞了楞,思索著這時也該去縣衙看看了。知縣嚴韜是個行事爽利的人,做事不喜歡拖拉,這不剛知曉隋程的身份,就請他去縣衙查看。

隋程收拾一番,帶著人去了縣衙。

河安的縣衙不大,但屋舍儼然,陳設整齊簡單。知縣嚴韜親自領著隋程四處走了走,查看了衙門裏辦公之處,詢問了各房辦公的人,臨近午時,才稍稍得了幾盞茶的休息時間。

嚴韜命人上了茶點,茶水的滋味獨特,澀中帶甜。

嚴韜道:“這是河安種的茶樹,清明時下官親自去摘的,滋味不甚可口,但也別有風味。”

隋程應付著喝了幾口,問:“戶房在哪兒?”

嚴韜指著衙門東南處的屋子,說道:“那就是戶房,戶房的主管是賈伯中。”

說罷,將賈伯中的腳色遞過來,隋程隨手就交給君瑤。

賈伯中此人,君瑤也多少先了解過,畢竟他是韓愫的直接上司。每個縣衙所需的胥吏有限,想要成為胥吏,也十分不容易。除了會識文斷字外,還要有縣衙各房所需的專業才學。戶房管的是錢糧賦稅,日常需要大量且繁覆的計算,還要會做賬。所以沒有點本事的人,是進不來的。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,賈伯中能進戶房,是因為他祖父也曾是這戶房的一把手。賈伯中從小耳濡目染,能計會算,再加上他祖父為他打點好的關系,自然而然就成了戶房的主管。

其他的工房、吏房、兵房等,情況與戶房差不多,房中的人,大多是本地人,且關系緊密,他們把持著具體的政務,有時甚比上頭的官員更熟悉地方情況和事物,所以檢查戶房,其實與檢查官場一樣棘手。

知縣嚴韜新到河安時,不僅要立刻熟悉地方政務,還要監管各房的情況,並在短時間內將各房把持於手中,以免他們出現欺上瞞下的情況,的確狠狠下了一番功夫。

他雖知道這些人有貓膩,但也不能全盤推翻,畢竟這些人的背後也是有地方勢力的。

就如賈伯中,他賈家,其實就是趙家主母的表親。

賈伯中很快被叫了過來,身後還跟著數人,各自手中都捧著厚厚的賬冊。他行禮後說道:“大人,這些都是戶房近三年的賬目,小的讓人整理抄錄了,請大人過目。”

隋程示意他將賬冊放到一旁桌上,又轉而對嚴韜道:“查看賬目或許會耗費不少時間,若嚴大人還有事忙,也不用相陪的。”

嚴韜果然離開了,賈伯中單獨留了下來。

隋程從京城帶了幾個算手,那些賬冊自然是要仔細查算的。幾本賬冊翻閱下來,屋內的算盤聲越發密集,清脆響亮。

君瑤見賈伯中游走在幾個算手之間,神色冷靜從容,就算遇到刁鉆疑問,也是應對如流。這些賬目,要麽就是真的沒有問題,要麽就是明面上的賬目。

“賈主管,”君瑤走上前,拱了拱手,“方才翻閱縣衙人員腳色單子時,發現戶房少了一個人,不知是何緣故。”

賈伯中面不改色,說道:“公子說的是韓愫?”

“正是,”君瑤面露疑惑,“不知他今日為何沒出現?難道是告假了?”

賈伯中搖頭苦笑:“此人真是可惜了,”他輕嘆一聲,“他是知縣大人親自招收入房的,是一個精於算術的天才,只可惜天公妒忌,他已經去世了。”

“去世了?”君瑤微微驚愕,“他不過二十出頭,如何就去世了?”

賈伯中說道:“小的也不清楚,我也是道聽途說。大約兩月前,他突然告假,也沒交代原因。戶房雜事很多,我還想等他早些回來幫忙,誰想到他半月前突然死了。據說是從水裏撈起來的,人都泡漲了。縣衙的捕快去把他撈起來,也是見了他隨身攜帶的東西才認出來的。他在河安沒什麽親人,大約屍體還放在義莊裏吧。”

君瑤扼腕,“真是可惜。”

未免惹人起疑,君瑤也沒再問。

過了午時,君瑤才與隋程一同離開縣衙,賈伯中熱情地相送。出縣衙大門時,一行車馬款款而來,蜿蜒迤邐著,占據了半條街。須臾後,車馬緩緩從門前經過,為首的馬車雖不高大軒闊,卻是以錦為簾,以玉為墜,拉車的馬匹也英俊非凡,不是名貴,但馬身的氣派很是貴氣。

風微微吹起車簾,車中的人也在這時看出窗外,似笑非笑的眉眼在君瑤身上深深移過。

烈日灼灼,街邊盛放的花,也似著了火,絢然奪目。君瑤恍然覺得自己眼花了,迷離怔楞間,似看到了明長昱。

她呆怔一瞬,眨了眨眼,心跳似風中的花一般亂顫。

難道是今日休息不好,產生錯覺了。

她眼睜睜地看著車馬停在縣衙偏門前,車上的仆從跳下車,擡下踏凳,伸手將車中的人扶下來。

車簾輕輕被人掀開,露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,片刻後,車中的人才走下車。

那人身著錦緞番服,身軀挺拔頎秀,一舉一動雍雅閑肆,是她熟悉的模樣。他下車後,由人簇擁著,目不斜視地入了縣衙,也沒多朝這邊看一眼。

“阿楚?你怎麽了?”隋程見她站在原地不動,轉身回來扯她的袖子。

君瑤回神,指了指停在縣衙門前的車馬,說道:“這些馬車看起來還挺氣派,不知是河安的什麽人物?”

隋程不解,轉身詢問地看著賈伯中。

賈伯中說道:“應該是外地來的商人,特意來縣衙做登記的吧。”

本朝律法規定,不管任何人離開居住地去往他處,都需在到達後前往衙門登記,檢查公驗或過所。

君瑤滿腹疑惑,不太想得明白。隋程被太陽曬得發困,連聲催促她趕緊走,她才上了馬車離開。

遠離縣衙後,隋程吩咐其餘人先回去,他則與君瑤找了處地方吃東西。

河安人喜歡吃河鮮,沿街好幾家都是河鮮館子,為了嘗個新鮮,隋程也拉著君瑤進去坐下。店家生意興隆,上菜的速度不慢,一盞茶光景後,全魚宴就擺了出來。

河鮮魚生,清蒸魚頭,紅燒魚,香菇魚湯,湯中撒著碧綠的蕺菜。

隋程從未見過蕺菜,率先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,還未咀嚼,臉色就變成灰白,端著碗將蕺菜全部吐出。

“好腥的菜!”他忍住惡心,急忙灌下一杯水。

“這是蕺菜,又叫魚腥草,”君瑤輕笑,“多吃幾次就習慣了。”

隋程堅決不再吃第二口,轉而去夾魚生,軟嫩清甜的口感瞬間沖淡魚腥草的腥味,他忍不住說道:“魚本身就腥,為什麽還加魚腥草?”

“這是一種風味,”君瑤有些心不在焉。

她此時心緒有些雜亂,一時想起在縣衙門口驚鴻一瞥見到的明長昱,一時又想起與她萍水相逢的李青林,一時又想起可能還在義莊的韓愫屍體。

隋程與她說話,卻見她夾著魚頭發楞,扯了扯她的衣袖,問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君瑤楞神,放下筷子說道:“你看,這雪白的魚肉,像不像被水泡漲的屍體?”

隋程好不容易將惡心感壓下去,他絲毫沒了吃魚的胃口,陰沈沈說道:“你為什麽要在吃飯的時候想這個?”

君瑤說道:“賈伯中說,韓愫是從水裏撈起來的,屍體都被水泡漲了。”

隋程:“所以呢?”

“若那真的是韓愫的屍體,那麽韓愫可能是在返回河安是才被害的。”君瑤說道。

隋程:“總之他已經死了,而且死得蹊蹺,侯爺可以順著這命案查下去了。”

君瑤沈吟著:“那就要先證明韓愫是死於非命,且要查出有嫌疑的人。”她心緒豁然開朗,拿起筷子大快朵頤,“等會兒我要去一趟義莊。”

義莊其實裏縣衙不遠,大抵許多義莊都大同小異,所以君瑤進入時,也挺熟門熟路。

看守義莊的,是縣衙上了年紀的吏員,被人喚作老高。他看守義莊多年,見過不少死人,卻從未見過如此貌美的兩位少年出現在義莊過。

他瞇起眼,見這兩人衣著不凡,猜測這兩人或許是城中哪個富家的子弟。

“兩位公子這是……”他拱拱手,問道。

君瑤說道:“老伯,我是來認屍的。”

“認屍?”老高連忙拿出登記的冊子和筆墨,“來領誰的屍體?”

君瑤垂首看著冊子上需要登記的內容,也沒立刻動筆,說道:“韓愫。”

老高眼睛再次瞇起,“韓愫,我記得此人,是從水裏撈起來的,當時送他來的是縣衙的捕快。可是……他的屍體早就被人領走了。”

“被人領走了?”君瑤驚疑,賈伯中不是說,韓愫在河安並沒有親人嗎,怎麽會被人領走了?

她急忙問:“被人領走的?”

老高回憶了片刻,但近幾日來的人不少,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,便彎下腰,翻找櫃子裏的冊子。他憑著記憶翻了許久,終於找到記錄韓愫的那一頁,指著對君瑤說道:“是,是被領走了,你看。”

君瑤將冊子放到桌上攤平。這冊子所記錄的內容還算詳盡,除了屍體進義莊的時間外,還附著仵作的驗屍單。

這一頁,頁首書寫著“溺水而亡者韓愫之屍”。

驗屍人是錢文貴。

男屍,身長六尺二寸,年約二十,身著粗布天青色直,黑皮靴。屍身撈於水中,全身腫脹,面部難辨,手部皮膚發漲脫落,背脊股部有傷痕,無血。疑溺水而亡。腰部系掛包裹一個,內有書籍數本,銀錢若幹,衣物數件,銀質長命鎖一副,鎖上鐫刻“素心”二字。

君瑤皺眉,問:“錢文貴是誰?”

老高說道:“他是縣衙的仵作,以前是做屠戶的。”

君瑤再次蹙眉,她沒見到屍體,也不知這仵作是如何驗屍的,所以就無法判斷韓愫真正的死因了。

若韓愫真的是溺水而亡,那他的肺中應有積水和氣泡,口鼻中也會有水中雜物,但仵作的驗屍單中,都沒提到這些特點。

她再往下看,赫然發現領走屍體的人,竟然是燕綺娘!

燕綺娘?這河安有幾個燕綺娘?難道是出雲苑的那位?

她放下冊子,問道:“老伯,你可還記得領走韓愫屍體的人長什麽樣子?”

老高說道:“我眼花,看不清長相。但我記得那是一位姑娘,大約十八九歲,身長五尺六寸吧,身段纖膿合度。聲音珠圓玉潤,讓人聽之難忘。”

十有八九就是燕綺娘。

領走屍體的時間,是在八日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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